通用汽车和韩德胜的生死时刻

    Gofast项目是在2000年，由当时的总裁（后出任首席执行官）里克•瓦格纳(Rick Wagoner)发起的，目的在于整治公司的官僚作风。这个项目的初衷很简单：当大家就某一问题进行谈判陷入僵局的时候，所有利益相关方都必须在会议室参加谈判直至做出一致决定。

    公司把贯彻落实Gofast项目的使命交予了人力资源部。于是，人力资源部为公司培养项目指导，安排大大小小的讨论会，举行Gofast项目回馈小组会议，向员工分发项目咖啡杯。曾经一度，通用声称Gofast项目为公司节省出高达5亿美元的开支。

    但是这个项目很快就自行其道，失去了控制。Gofast项目成百上千的讨论会挤占了其他会议的时间；后来，Gofast项目讨论会甚至发展到超过7000次之多。换句话说，通用汽车召开了不下7000次会议来讨论如何缩减不必要的会议。如果经理组织的Gofast会议不够多，那么他们的业绩评估就会受到消极影响。通用汽车的一位主管曾经抱怨说，“Gofast的整个前提变成了缓慢进行(going slow)”。

    自今年3月韩德胜（Fritz Henderson）接替瓦格纳出任新CEO之后，请不要指望在他的领导下再举行任何Gofast会议。韩德胜曾表示，Gofast“不利于决策”。

    一位底特律的行业对手这样简明扼要地描述韩德胜面对的形势：“通用汽车内正孕育着巨大的竞争潜力，问题是，他能否能顺利将潜力发挥出来。”韩德胜正在施展浑身解数。他不拘泥于条条框框，擅长通过灵活应变独立作出决定。最近，通用别克为三种新车型号的名称而绞尽脑汁，韩德胜仅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就批准了这三种新车的推荐名称。（而在以前，这一决定要数月之后才能做出。）今年8月，潜在顾客对别克准备打造的一款酷越车不感兴趣，韩德胜几个小时之内就果断地终止了这个项目。

    最近，韩德胜在底特律的一次访问中说，“我们必须更加高效，行动果断。作为一个企业，我们必须承担更多风险，风险的一部分取决于于你如何行动。高层做出决断，随后由上往下组织实施。当人们认识到速度的真正价值，他们就会改变自己。”

    董事会所有的眼睛都在注视着韩德胜。不是董事会决定让韩德胜出任现职，而是美国政府特别工作组决定让他顶替瓦格纳的职位，因此他的一言一行都备受关注。直言不讳的通用汽车董事会主席、美国电话电报公司（AT&T）前负责人埃德•惠特克说，“韩德胜必须有所作为，我们希望他能成功。他肩上扛着重担，压力不小。公司需要他点燃希望的火种。”

    在欧宝汽车（Opel）的出售问题上，董事会要等深入研究其选择后才作出决定，以保证获取全部真实可靠的信息。韩德胜领会到了弦外之音。他说，“我觉得我的工作一直都有巨大的风险，但是这没什么。在我的世界里，是没有保证这么一说的”。

    底特律城也想要韩德胜和通用成功。自从十年前通用汽车将总部迁到了该市中心，公司已经在市区投入了数亿美元资金。现在通用汽车在文艺复兴中心的总部（讽刺的是，这些大楼是20世纪70年代亨利•福特二世开发的）已经有1/3人走楼空，通用职员经常光顾的商场和餐馆也都停业关门了。人们持续地听到通用汽车将要搬出市中心的传言；通用汽车如果搬走，那整个底特律城将受到致命的打击。

    接下来的三年时间，韩德胜将主要负责销售瓦格纳时期制造的车型。瓦格纳任CEO时，资金短缺，设计研发的车型很有限。现在，通用汽车开始引入一些更具吸引力的新车型，如雪佛兰Equinox跨界车以及别克君越（LaCrosse）等。早期迹象显示，这几种车很受顾客欢迎。但是与业内竞争对手比起来，通用汽车将这些车投放市场的速度稍慢一些。

    根据美林公司（Merrill Lynch）分析师约翰•墨菲（John Murphy）的研究，通用汽车在2010至2013年车型平均下线率只有11%，相比之下，丰田（Toyota）为17%，福特为25%。墨菲认为，通用汽车18% 至19%的市场份额是比较乐观的数字，更实际的市场份额大概是15%到16%。（通用认为墨菲的数据毫无价值。）

    现在决不能犯错。韩德胜说，“想当年通用能一口气在市场投放八至九个车型，至少有两种型号会倍受顾客欢迎，四种表现一般，余下的也还好，可是当年的雄风一去不复返了。我们现在资金不够充足，而且客户有各种各样的需求。”

    然而与十年前的境况比起来，通用汽车现在至少找到了更适合自己的位置。韩德胜6月10日把公司从破产境地中拉回来以后，公司现在更加精简，更加高效，也更加专心致志，紧张的财务状况也得到了缓解。2010年，通用汽车将把2008年的装配线，动力系统和冲压车间数量由47减至34。2009年，通用汽车将大规模裁员，小时工和受薪雇员由2008年的91650人减至68500人。与几个月前通用汽车在市场上投放8个品牌48款车型相比，今后公司将在市场投入4个品牌的34款车型。同样重要的是，通用汽车还将大幅削减经常项目的开支。预期2010年，结构性成本将从2008年的515亿美元降至304亿美元，公司在美国的小时劳动成本将从2008年的76亿美元降至50亿美元。

    在通用汽车，受到削减的还不止这些：人们的态度也谦卑了许多。通用汽车员工们过去那种狂妄自大、“我们是通用汽车，我们知道得最清楚”的思维方式已经不在了。韩德胜承认，“破产使人们感到羞愧”。有时候通用汽车的人们似乎非常提倡谦虚，这是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在总部四周，你会感觉你正注视着一个组织正在攀登一条有12级台阶的复苏之路。通用汽车现在已经爬到了第5级——“承认我们犯下错误的性质”——和第8级——“找出所有这个错误的受害者并列出清单，弥补他们的损失”之间。

    毫无疑问，人们没有理由骄傲。到今年年底，韩德胜将把公司1300名主管的450名扫地出门。这其中还包括12名最高级别主管。取而代之的是一批年轻主管，他们没有经历过通用汽车当年驰骋美国市场的年月。韩德胜还将设计师布莱恩•莱斯比特（Bryan Nesbitt）从造型工作室调到管理办公室，晋升为卡迪拉克的总经理。

    一位任期满后继续留任的是鲍勃•鲁茨（Bob Lutz），将由产品开发主管转为负责营销和沟通。鲁茨今年77岁高龄，2001年加入通用之前在宝马（BMW）、福特和克莱斯勒（Chrysler）任职，他一直反对通用汽车陈旧、迟缓和违反直觉的运行方式。

    鲁茨出任伊始就给大家讲了个官僚主义的恐怖故事，比如设计卡迪拉克烟灰缸的工程师，要按照古老的标准开40度角，可是按照这个来做的话，烟灰缸都打不开。鲁茨说，“通用汽车的每一款产品都要符合不可计数的标准，韩德胜讨厌浪费时间，他喜欢精简的机构，他看看数据然后就做决定。”

    有时韩德胜的速战速决会伤及公司职员。今年早些时候，鲁茨就遭受了打击。当时鲁茨决定把澳大利亚生产的庞蒂亚克（Pontiac）G8轿车更名为雪佛兰-卡普里斯（Chevrolet Caprice），因为那款庞蒂亚克轿车已经下线了。但是鲁茨做出这个决定时，韩德胜并没有决定这么做。韩德胜当众说，关于这款汽车， “人们现在有太多推测”，并解释说，“鲍勃•鲁茨说了很多这方面的事情，但毕竟他是为我办事”。于是鲁茨赶快知难而退了。鲁茨在公司“快速通道（Faselane）”网站的博客上宣布“G8决定不会更名为卡普里斯”。后来，他总结这次经历时说，“我说可以，而韩德胜说不行。48小时就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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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德胜今年50岁，是通用101年历史中第三年轻的CEO——而且是第一位由美国政府任命的CEO。4月30日美国财政部汽车行业特别工作组史蒂文•拉特纳（even Rattner）接受瓦格纳的辞职申请后要求韩德胜出任通用新CEO。

    美国政府目前是通用汽车最大的股东。政府向通用汽车投入了500亿美元的公共资金，持有通用汽车60.8%的股份并提名了董事会13名成员中的10名候选人，包括董事会主席惠特克。剩下的董事会成员有一个来自加拿大和安大略省政府，它们持有通用汽车11.7%的股份。第12位董事会成员由美国汽车工人联合会退休医疗保险信托（UAW's Retiree Medical Benefits Trust）提名。韩德胜是唯一的原通用汽车员工，他被告知提名者名单，但在选择董事中没有发言权。

    罗恩•布鲁姆（Ron Bloom）在华盛顿负责监督通用的运作。布鲁姆是美国财政部长蒂莫西•盖特纳（Timothy Geithner）的高级顾问，同时也是汽车行业特别小组的负责人（最近他的头衔又多了一个，即制造业政策高级顾问）。布鲁姆协助实施了联邦救助，帮助通用汽车艰难度过破产一关。他多年在劳工组织担任顾问，清楚地知道汽车行业的业内和业外状况。布鲁姆承诺不会干涉通用汽车内部运作，但是他可以毫无障碍地与惠特克协商或者与韩德胜及其他高级主管交谈。

    布鲁姆希望通用汽车能够明年就开始偿还政府债务，他将密切关注公司在新管理层下的运作。布鲁姆说，“通用汽车不能生产还过得去的汽车，它必须生产一流的汽车。现在公司的生产线上装配的不全是最出色的汽车。他们知道这样做的代价是什么，但是他们现在必须着手去做。”

    如果通用汽车果真这样去做了，那么这将是30年来首次巨大的变革。当韩德胜1984年加入通用时，公司控制着40%的美国市场，著名的斯隆阶梯由雪佛兰到卡迪拉克五个品牌所占据。当时丰田（Toyota）仅占据一小块市场，而现代汽车（Hyundai）还未进入美国市场。通用除占据销售榜榜首之外，还是技术领军人，公司最新研发的技术是汽车尾气排放催化转化器。

    今天，通用汽车在美国的市场占有率不足1/5，其领导地位同时受到丰田和福特（Ford）的挑战。同时，现代汽车比每个通用品牌的质量都要高，且除雪佛兰之外，现代汽车销售比每个通用品牌的销售都要好。与丰田公司不同，通用汽车还没有开发出成功的替代燃料战略，而且承认公司大力宣传的靠电池驱动的雪佛兰Volt轿车在投放市场的头几年可能不会盈利。

    韩德胜在公司上上下下花费了大量时间了解公司内的关键角色，但是在公司总部花的时间不多，还不至于染上一些坏习惯。他自小在底特律长大，他的父亲是别克轿车的销售高管，在通用汽车工作了39年。韩德胜在密歇根大学获得会计和财务学位之后，像瓦格纳一样，从哈佛大学商学院毕业，之后，又如瓦格纳一样，来到了通用著名的纽约财务办公室。在这之后，韩德胜又入职通用金融服务公司（GMAC）——通用长期以来的企业融资部以及前汽车零部件集团（Automotive Components Group），现在已经更名为德尔福汽车（Delphi Automotive）。韩德胜的个人简历清楚地展示出他巨大的潜力。

    38岁时，韩德胜追随着瓦格纳的足迹来到了巴西，通用汽车在南美洲最大的市场。三年后他接管了全部拉丁美洲，非洲和中东的业务。这时的韩德胜已经开始建立自己的威信，他被公认是不同寻常的高效且果断的经理人。

    通用的退休高管沃伦•布朗（Warren Browne）回忆说，韩德胜曾经要求他的员工裁减10%的预算以应对经济衰退。大部分管理层都同意他的建议，只有一名经理不赞成。那位经理抱怨说，“你不明白，我们任务繁多，工作量太大。”韩德胜抬起头说道，“我完全明白，我们两个一起工作两三个小时怎么样，我敢保证你能说服我。”于是他们真的这样做了。布朗说，“那位经理离开时，他因为能够仅仅削减30%的预算而感到高兴。”

    韩德胜结束亚洲和欧洲之行后与2008年3月被任命为总裁，2009年3月29日出任通用CEO。

    有些人担心韩德胜多年受通用企业文化的熏陶感染，很难做出必要的变革。比如，韩德胜新任命的所有主管都是通用原来资深的员工。公司的顾问罗布•克莱伯姆（Rob Kleinbaum）已经在通用工作了24年，其中9年是普通职员，他认为韩德胜新任命的老手太多了。他说，“他过多地改组员工，而不是在领导层上作出有意义的变革。因此，虽然韩德胜真心想实现某种变革，我不太肯定他能成功。所以公司依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勉强维持，但是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韩德胜表示将来两三个月将会做出更大调整。

    如果生活就像一个大学，瓦格纳可能是班长和篮球队队长，而韩德胜就是收门票，经营特许商品并从中都获利的人。他并不那么令人印象深刻：韩德胜五英尺八英寸高，肥胖，背头。

    当然，他是很低调的。在一名记者的威逼下，今年8月，韩德胜在通用汽车位于密歇根米尔福德的试车道顺利试驾了新款卡迪拉克，没有撞到一个隔离墩，当然速度也不是很快，至少不会吓到你的祖母。

    外表并不能说明一切。韩德胜在大学时是校棒球队队员，队友们对他的评价是：身强体壮，喜欢跑步和举重，对高尔夫达到了痴迷程度，开着一款06年樱桃红雪佛兰。和通用多数CEO不同，韩德胜对时尚嗅觉敏感。他炫耀自己的爱马仕（Hermès）领带，带着比劳力士更奢侈的百达翡丽，还信心十足地留着一撇小胡子。自从1958年通用CEO哈洛•柯蒂斯(Harlow Curtice)退休以来，他还是第一个留小胡子的人。

    韩德胜办事雷厉风行，总是自信优雅地下达各种最琐碎的任务，有些人很欣赏，而有些人觉得生畏。如果你和他做生意的话，你会发现他很亲切，做事果断。如果形势需要，韩德胜还会努力克制自己的急性子，连他的对手都称赞他谈判技巧一流。

    那些熟悉他的人都说他是台机器，原因显而易见。今年夏天，在一个记者云集的在线新闻发布会上，他在45分钟时间内打字回答了30个问题，从新产品科鲁兹的引擎选择到税损结转总额，问题形形色色，但韩德胜的回答条理清晰、无懈可击，没有任何打字错误，他甚至用葡萄牙语回答了一名巴西记者的提问。回答间隙，他还和助手说起俏皮话。当被问及政府对通用的影响时，韩德胜开玩笑说：“（福特CEO）艾伦•穆拉利(Alan Mulally)就轻松的多。干吗不问点‘新款Camaro怎么样’这样简单的问题？”

    除了博客，韩德胜也上Twitter。回答完媒体提问，他又在Twitter 用30分钟回答了雇员们提出的30个问题，这次是140字的形式，依然没有任何输入错误。11分钟后，他的台式电脑因为软件升级被迫关闭，他立即毫无怨言地转向了一台笔记本。韩德胜巧妙地躲过了一些挑衅性的问题，挖苦式地称赞一个极具攻击性的问题“具有高度建设性意义，偶尔来这么一下子也不赖”，除此之外却不再做任何回应。

    总之，韩德胜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取决于一个他无法控制的因素——时间。他在经济触底时接手了通用，幸运一直眷顾着他。现在经济正在复苏，汽车销量开始走高，而通用又拥有强大的产品阵容，足够两年用的。关键是要时刻保持紧迫感和谦逊的态度，在12级的梯子上，你已经站在了第10级上，那么继续做你该做的事，如果犯错误了，就立即承认。

    通用汽车从来都不是弱者，但只要韩德胜有失败者的感觉，这个一直凌驾于同行之上的汽车公司一定会迎来事业的第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