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绝望的中小企业倒闭潮,却让过去30年处于灰色地带的民间金融迎来了合规化的契机
温州新样本
如同轮回般准确,在距离上一次银行惜贷整整十年后,中国的银行家们再次攥紧了手中的钱口袋——尽管央行在最近取消了贷款限额,但出于对全球萧条影响下即将到来的衰落的恐惧,银行对发放贷款正变得日益谨小慎微。来自多家银行的消息证实,近期增加贷款规模并无太大可能。
在全球经济衰退的影响下,中国经济增长放缓的趋势几成定局,
毫无疑问,所有这些都会让中国大量制造出口企业的日子更加艰难。由于担心借贷资金难以收回,银行对贷款企业的审核越来越严格,而对一直受融资难困扰的中小企业来说,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这一切都使得
并非没有成功的先例——穆罕默德·尤努斯曾在孟加拉国推广小额信贷帮助数百万人得以脱贫,并因此而获得2006年诺贝尔和平奖。而在国内,从2005年起,中国人民银行在山西、四川、陕西、贵州、内蒙古等5个省区开展了小额贷款组织的试点,共成立了7家小额贷款公司。如今最早的两家小额贷款公司已经运作3年有余,未出现任何纰漏。此番央行在温州的开闸则是迄今为止小额贷款公司获准经营面积最大的一次,如若试点成功,不但当地多年来处于灰色地带的民间金融可被引入正渠,而且可以为蕴藏于民间的资本力量找到一条最合适的路径,使其成为活跃经济的有力支柱。在如今的经济形势下,此举无疑相当具有深意。
发牌
作为中国经济最活跃的地区,温州农村经济的率先起步和民营经济发展使得民间金融早早便在此地成形。早在2002年,人民银行便将温州定为民间利率监测试点,多年以来,温州民间金融的一举一动始终被高度关注。今年初,中小企业的破产潮更是促使政府在东部发达地区快速推出以扶持中小企业为主的金融措施,在其它地区始终推广速度不快的小额贷款公司在此时忽然被拉上了快车道。
“做梦都没有想到,我们搞企业制造业的,能够有机会尝试进入金融领域,去办这么一个企业。”半年前一直在考虑企业是否上市的陈开云没料到,办企业快20年了,梦想照进现实的路径是如此突然和迅速,如今,陈开云的身份既是苍南灵溪天信集团董事长,又是联信小额贷款公司的发起人和董事长。
一直以来,以制造业起家的温州商人只喜欢投资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但最近一种新说法变成了“钱玩钱,钱赚钱(资本经营)才是最高境界”。在股市高涨的年代里,过去固守小农意识和家族观念的很多企业对资本市场产生了浓烈兴趣,与此同时,金融、创投和私募基金也成为温州民间资本最青睐的投资领域。
今年5月和7月,银监会、央行和浙江省相继发布《小额贷款公司试点指导意见》和《关于开展小额贷款公司试点工作的实施意见》之后,温州市在
根据《操作规程》,温州市政府将建立“11+5”激励政策,原则上每个县(市、区)确定1家小额贷款公司,对完成好的县(市、区),可优先在5家温州市统筹的试点名额中予以追加。
小额贷款公司的定位是:小机构、小客户、小贷款,是在工商局登记注册的经营特殊商品(货币)的服务型企业,是服务农村、小企业的社区性质的金融机构。这种机构不需要银行监管部门发牌,注册资金在1至2亿,可以向不超过两家以上的金融机构总计拆借其注册资本金的50%,也就是说温州市每家小额贷款公司可以用于发放贷款的额度在1.5至3亿之间。并严格执行只贷不存的规定,严禁吸收公众存款和非法集资。
同时《操作规程》对准入资格进行了进一步限制,小额贷款公司主发起人应当是工商信用管理AAA级、实力雄厚的当地民营骨干企业。根据这个政策,温州各个区县的民营骨干企业几乎都投入到了牌照争夺战中。
与陈开云一样,
然而在乐清县柳市镇,情况却完全不同,即便在温州,这里也属于经济发达地区,很多大规模的民营企业都聚集于此,其中最为有名的是两家电气行业的民营骨干企业正泰集团和德力西集团。与在电气行业一样,这对30多年的欢喜冤家在乐清县小额贷款公司主发起人资格的争夺上互不相让。当地政府开了多次协调会议都没有见效,最后由市委常委会讨论投票才摆平这一矛盾,正泰获得主发起人资格。
事实上,苍南县小额贷款公司之所以成为首家开业的小额贷款公司,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主发起人陈开云所在的天信集团在当地业界有一定的威信。所以从其申报,到审批、开业,都没有出现什么纠纷。而其它地方则矛盾重重,甚至出现了企业间相互举报的情况。而至今,洞头县的郑西平还在焦急地等待监管部门的批准。
门外的竞技者
相比于温州当地民营企业的热情,另一个极度渴望转为小额贷款公司的群体却对此次试点相当失落。
方培林,一个偏执的民间草根金融代表,以其1986年在苍南开办中国第一个民间钱庄“方兴钱庄”而广为人知。他的钱庄开业第一天,工商执照就被吊销,被迫转为地下。1989年停止了所有业务后,方在其后的10年都蛰居在温州以打新股解闷。亚洲金融危机后,国家发改委先后出台关于建立中小企业信用担保体系的指导意见,希望以无需大量资金投入的信用担保体系为突破口,解当时中小企业融资难的燃眉之急。2001年方培林重出江湖,成立温州方兴担保有限责任公司。
今年5月,当方培林拿到银监会和央行联合发布的《指导意见》时,高兴得就像小孩子拿到了魔法杖。在他看来,自己20多年的苦候终于等到民间资金合法出海的契机,也为其做大做强提供了一个机会——过去几年间,温州市共有270多家担保公司,其主要业务便是在政策的边缘进行各种融资活动。然而到了7月,浙江省和温州市相继出台的政策却给方培林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让方培林感到最不公平的就是地方政府在小额贷款公司进入门槛的设定上极大的缩窄了中央的指导范围。他在《指导意见》第一条下面划上重重的横线,“小额贷款公司是由自然人、企业法人与其它社会组织投资设立,不吸收公众存款,经营小额贷款业务的有限责任公司或股份有限公司。”而温州市政府的《操作规程》则把企业法人放在了自然人前面,“别看只是顺序颠倒一下,可含义马上就不一样了。”方培林说。
事实上,在温州市金融办主导的小额贷款公司民间股东的选秀过程中,能挤上这条阳关道的企业非常有限。根据当地要求,股东首先必须是当地骨干民营企业,无犯罪记录,同时要出具无非法集资证明。要知道,这个无非法集资证明得到可不容易——多年来几乎所有的温州民营企业都或多或少同水面下的民间融资有过联系,但由于没有监管,要想从政府机构得到这种证明相当繁琐。
“县政府对股东的筛选就更严格了。”陈开云说,历时两个月筹备工作的联信,就经历了一个主发起人评分、参股股东筛选的精细过程。苍南政府从销售收入、税收、资产负债率、总资产、信誉、银行有无不良记录等六项硬性指标对当地企业进行打分,分数最高者胜出。
温州政府的态度相当明确:一不要自然人做主发起人,二不欢迎有民间金融历史伤痕的企业入围。因而最终纳入此框架的都是名头响亮的正泰、奥康、华峰、森马等一批实业企业,而一直游离于监管之外的所谓民间金融无一入围。
“中央的精神就是让你放开去搞,地方政府单纯考虑稳定。”方培林说。在目前的制度设计中,小额贷款公司吸收的资金很有限。温州银监分局的数据表明,民间融资占温州企业营运资金构成的比例,2007年比2006年提高了12%,达到28%,中小企业民间融资总额约为2200亿元。而16家小额贷款公司,按注册资本总额不超过30亿元。
政府将自认为最有资格承办小额贷款公司的担保公司拒之门外并非没有道理。近几年,温州信用担保业飞速发展,一个地级市经注册的担保机构就有上百家,而这些机构良莠不齐,不少担保机构得不到银行的认可,无法开展主业,有的将资金投入股市、基金和短期债券,有的以民间借贷的方式为贷款难的中小企业提供资金周转,有的甚至成了一种变相的高利贷。“实际上就是怕将来运作不好成为名义上好听,但实质是地下钱庄,这样中央推出这个政策就失去了意义。”一位当地金融业人士指出。
狭窄的生存空间
即便准入如此严格,小额贷款公司的未来仍然算不上乐观。
第一家小额贷款公司联信一共12家股东,注册资本金1亿元人民币,作为主发起人的天信集团出资1800万元,占股18%。按照上限不高于央行基准利率的4倍,下限不低于0.9倍的规定,根据申请贷款额度和时间长短评估,联信制定出最低1.2%,最高不超过2.04%的七个放贷利率梯度。“资金投入到这一块的回报率远远低于投资于其它的地方,而且‘只贷不存’的严格规定又限制了规模。”陈开云说。
陈开云和更多民营企业发起人看重的是小额贷款公司的未来,换句话说,拥有了这个“壳”,就有了取得银行牌照转制为银行的可能性。近几年中,虽然银行业改革上市已经基本完成,但农村地区金融网点覆盖率低、金融供给不足等问题仍然相当严重,通过小额贷款公司、村镇银行等创新模式促进农村经济发展成为解决问题的新路径。
浙江省《实施意见》也明确指出,对于运作良好、信誉佳的小额贷款公司,通过申请审批可以转为村镇银行,而在陈开云的计划中,小额贷款公司便是其“练兵”阶段,他希望从一开始就建立起规范的金融机构运作模式,为几年后步入村镇银行做好准备。
不过令人尴尬的是,在温州,被小额贷款公司视作未来的村镇银行几乎与之同时落地。
据温州市银监局相关人士介绍,到目前为止,银监会对村镇银行的各项具体管理办法还没有出台,但其基本原则均比照其它金融机构。本着面向三农和中小企业的出发点,村镇银行单笔贷款最高金额与小额贷款公司相同,不得超过资本金的5%,而其它金融机构为10%。
但是与小额贷款公司相比,村镇银行有着得天独厚的身份—金融机构。虽然两者的注册资本金基本都在2个亿左右,但村镇银行可以吸收公众存款,这将成倍放大股东的风险收益水平,而且相对于小额贷款公司的拆借资金,吸收存款成本要低得多。同样的资本金,只要是确保资本充足率在任何时候不低于8%和75%的存贷比上限,村镇银行未来可用于放贷的金额将是小额贷款公司的十几倍。
上有利率更优惠的村镇银行,下有放贷更灵活的地下钱庄,小额贷款公司的生存空间相当有限。事实上,服务特定群体、带有一定福利色彩的小额信贷公司,在全球范围都面临着利润低下的问题。2005年,由中国人民银行、商务部、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和澳大利亚援助署共同完成的《中国小额信贷发展研究报告》中指出,国际上大约只有10%的小额信贷机构能实现自负盈亏,能持续盈利的不过1%。
中国最早一批小额贷款公司的生存现状也让人对此平添几分担忧。2005年在山西平遥开始运营的日升隆和晋源泰已经平稳运作三年有余。但是,资本金不足始终是制约小额贷款公司发展的最大瓶颈,据晋源泰董事长韩士恭透露,每当资本金放完的时候,公司就只能停业。
如果要转制为村镇银行,则会出现另一个问题。根据银监会颁布的《村镇银行管理暂行规定》,最大银行业金融机构股东持股比例不得低于村镇银行股本总额的20%,单个自然人股东及关联方持股比例不得超过村镇银行股本总额的10%,单一非银行金融机构或单一非金融机构企业法人及其关联方持股比例不得超过村镇银行股本总额的10%。如果晋源泰申请转为村镇银行,就意味着韩士恭要拱手相让自己一手创建的这家小额贷款公司,对这一点他表示:“死活不会同意。”即便如此,晋源泰仍然向监管层递交了转制村镇银行的申请,不过几个月过去了,这份申请有如石沉大海。当然,在如今的经济背景下,对于渴望得到资金支持的中小企业来说,小额贷款公司的正式营业仍然是个好消息,开业仅仅10天,苍南县联信小额贷款公司放贷金额已达到8500万人民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