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火丁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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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各位网友,大家好!您现在正在收看的是腾讯网大型文化访谈类节目“盛事龙门阵”,我是何婷。今天要和网友来聊一个关于梦想的故事,我不知道我身边还有多少人是有着梦想的,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在为自己的梦想奋斗和努力。但是今天我们请来的这位嘉宾是一个非常爱做梦的人,而且非常幸运的是,他有梦想成真的时刻。

他花了四年的时间,转战了五个城市,邀请了十三位摄影家拍摄了六万多张图片,经过精心的编辑和印制,才有了今天看到的精美画册《青衣张火丁》,特别高兴能够邀请到画册的编辑张立宪——老六。您做这本书是您的一个梦想吧?

张立宪:我在这个行业做了一个时间跨度比较长的项目,当然这个项目也是我自己比较喜欢的,算是自己的一个梦想。

何  婷:2008年您写了一篇博客“夏日里的京剧梦”,今天我们也有一个小的VCR,作为六哥梦想成真时刻的见证,有请我们的导播。

青衣张火丁预告片(点击进入)

何  婷:好的,谢谢。刚才大家在这个VCR里面看到的所有的图片都来自这本精美的画册——《青衣张火丁》。六哥他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人,他自己创造了一个叫做“唤醒人”的理论,意思就是大概在一个人的生命里,会有一个人,一本书,一个片断或者是一个瞬间激发起或者是唤醒起你对艺术,对美的感动和冲动。我想张火丁应该是你的生命里非常重要的唤醒人吧?

张立宪: 应该算是唤醒人之一。我从小生活在北方的农村,北方的农村那时候都是没有电视机,只有露天电影,放的都是戏曲片,不是什么故事片,包括外国电影,外国电影老乡是看不懂的。还有村子里的红白事,大喇叭里放的也都是戏曲唱片。这种传统戏曲,京剧、河北梆子、豫剧、评剧……其实融入你的血液了。所以后来我上大学之后,我的同龄人津津乐道的是当年那种全国人民都在看的电影,特别是一些外国电影。我都没有看过,我看过的戏曲片他们也没有看过,比如《穆桂英挂帅》、《宝莲灯》、《铁弓缘》,对我来说,看戏就像童子功,从小就已经融入血液中了。

我个人感觉,所谓的“唤醒人”理论,就是一个人的内心对美的这种感受,是需要被激发出来的。或者是某一个演员,或者是某一个片断,甚至是某一个声音,某一个画面,一下子就让你觉得怎么这么美,被强烈的震撼到了,彻底被唤醒。对我的看戏生涯影响比较大的,一个是老旦演员李多奎,还有当年的河北梆子演员裴艳玲老师,在京剧的行当里我更喜欢老生。

何  婷:为什么?

张立宪:我觉得还是老生更能体现中国艺术的苍凉之美。老生的门派也多,艺术空间更丰富一些,我个人更喜欢老生。青衣这一部分,包括程派,因为我们能够看到的程砚秋先生包括他再往下的弟子,我们能看到的录音或者是录像,本身就非常少,并且也不是他们在艺术生命最鼎盛时期留下来的纪念。

何  婷:比如说像《荒山泪》。

张立宪:我看过一些幕后资料,程先生确实自己都很不满意,包括他的化妆,拍完之后他自己都很不满意。在他的艺术生命最鼎盛的时候,因为当年的技术条件限制,没有留下太多的资料,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许多艺术作品,可能并不是最好的时候留下的。

现在中国有数码相机大概上亿台吧,我估计每天全中国人拍的数码照片应该有几亿张之多,在这几亿张照片当中,拍京剧的有几张呢?对我来说,就是想填补这个空白,记录下京剧是什么样子。

何  婷:你第一次看张火丁的戏是什么时候?

张立宪:我不是一开始就关注青衣这个行当的。当时在长安大戏院演《春闺梦》,还是蹭票看的,有人给票。看完之后确实很受震撼,我就成了张火丁的一个戏迷。拍这本书,除了戏迷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认为张火丁本人的艺术成就也值得被记录下来。这本书我们拍了几万张照片,我得一张一张来看,需要跟京剧史上的其他剧照,其他照片来对比,还是得承认,张火丁她长得很科学,就适合演京剧,就适合演青衣。我们不说她的声腔、她的表演,单她的长相,确实很符合青衣的标准。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能够找到一个演员,这个演员又能够很好的把这门艺术,把这个行当、这个流派表达出来。我觉得是一个双方都很幸运的一件事情。

何  婷:所以决定来拍了。但是我知道拍的时候前面一段时间是地下战,是偷拍。

张立宪:我们首先想拍拍试试,就跟着张火丁的演出去济南拍,试了之后感觉应该这么拍,觉得可行了。然后才去和火丁接触,才正式把我们的拍摄计划、出版计划跟她说,然后开始并肩战斗。

何  婷:舞台摄影应该挺难的吧?

张立宪:对啊,我原来一开始对这本书的构想是,张火丁演到哪儿我们就拍到哪儿,拍完之后把这些照片精选一下出一本书。但是慢慢感觉到跟着现场演出去拍,非常受限制。因为你不能影响观众看戏,并且演员演过了就过了,不可能再来一遍。这样的话,事实上拍摄效率很低,我们摄影师去了,辛辛苦苦拍半天,真正好片子的比率很低。所以后来产生了一个狂野的想法,租一个剧场专门为拍照来演出。

何  婷:当时有人反对吗?因为这个做法以前没有人,而且是夏天,可能对这个表演来说……

张立宪:是夏天,因为不得不转移到夏天。

何  婷:遇到两个大事件。

张立宪:对,一是汶川地震,二是奥运会。因为张火丁要去地震灾区演出,这样的话,要凑张火丁的时间,还要凑国家京剧院剧组的时间,还要凑剧场的时间,还要躲开奥运会的时间,所以最后不得不选了这么一个时间来拍。这种规模来拍,并没有多少人反对,只不过是大家此前没有想过是这么一种拍法。这种拍摄规模确实是把我给吓着了,很有点儿大兵团作战的感觉。你想我们整个七出戏,道具、服装整个拉到北京儿艺剧场,开拍。

何  婷:那时候就有感觉了吧。我觉得拍这个东西摄影师是非常重要的,你挑选摄影师的标准是什么?

张立宪:此前跟着张火丁演出的时候,有我们自己的摄影师,还有就地取材,比如说张火丁去香港演出,我们没有钱专门飞到香港去拍,就找香港的摄影师廖伟棠来拍。此前相对来说逮着谁算谁。当我们决定在北京儿艺拍的时候,就需要组建一个摄影师团队。我当时想,这个团队里最好有专业摄影师,有专业的戏曲摄影师。像贺延光这种大师级的人物,他知道怎么把这种气氛记录下来;专业的戏曲摄影师,像杨少铎老师,他本身就是京剧科班出身,自己改行做摄影,京剧的每一个停顿他都很熟;我当时想还应该有更新锐的力量加入,又把当时《城市画报》、《新周刊》的图片总监拉过来;后来我们觉得还应该有完全不懂京剧的人,甚至还想是不是请一个外国摄影师来拍。

何  婷:这个非常有趣。

张立宪:奥运会之前对外国人的管制比较严。当时还有一个最大的遗憾就是吴钢老师,因为吴钢拍了几十年的舞台艺术,他对舞台艺术是非常有经验的,也很懂戏,但是他在法国。本来他已经决定参与到我们这个盛大的活动中,但也是因为另外的事情分身乏术,所以我们在北京儿艺拍摄的几天他没有赶回来。但是老头非常热情,每次从法国打回来电话,基本上都是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的时间,跟我聊应该注意什么,应该怎么拍,哪出戏的哪一段应该集中拍。确实给我了很大的帮助。

何  婷:我特别想知道你们的团队在开会的时候确定什么方案,比如说我们拍的基调是什么,比如说我们要拍几出戏。

张立宪:拍的几出戏已经确定了。有人说你为什么拍青衣为什么不拍老生?其实我对老生的理解可能会更深一点。但是老生没法儿拍,你想,他的扮相太单一了,几乎所有的人都是那样的,他的身法也很单调。老生虽然这门艺术博大精深,但是你这样来拍,你说诸葛亮,群英会借东风,就是那样的,换另外一个老生角色,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实际上用画面来呈现并不是很丰富。青衣是很丰富的一个行当,像张火丁这几出戏也是千锤百炼的戏,具有视觉效果的丰富性。

何  婷:那拍摄的基调呢?后期加工得多吗?

张立宪:当然也有后期加工,因为不同的摄影师,不同的场次拍摄,我们要寻求一个尽量大的统一。但是我们确定了基本的基调,就是老老实实的记录。

何  婷:纪录片的那种感觉。

张立宪:我甚至想有一点那种复古的色彩。几十年前的照相技术不是那么好,他们怎么记录京剧的,他们肯定不会找一个刁钻的角度或者是用非常奇怪的一种视角来记录,我也想到,我们这本书的意义,可能它的纪实色彩或者是文献意义会大过它的创作色彩。虽然我们请的摄影师应该说每个人都有很好的摄影理念,有很丰富的创作经验,他们也愿意充分的体现自己的灵感和智慧。但是我们当时在拍摄之前有一个动员会,就是跟摄影师和撰稿一起来商量我们应该怎么拍的时候,就说首先是把它当成一种文献来记录,其次再体现我们的创作个性,体现我们的创作灵感。我觉得最后大家也都是基本按照这么做的。当然这么做还有一个有利的条件是同一段戏,同一场戏,张火丁可以反复的演,这样的话,这几遍我是用了忠实的记录,再过几遍我自己再做一些创作。

因为篇幅的限制,再加上整个一本书需要有一个一以贯之的统一性,所以在体现创作这方面我们没有选太多的照片。因为说真的,那种照片我个人认为,不如这种端端正正的来记录一出戏,一种舞台状态更好,所以就选择少了一些。刚才放的VCR里面,那是我们这本书的第一部分,相当于是一个精选,这里面体现得创作上稍微强一些。《读库》一直强调把你的创作灵感摁住,不要太炫耀你的技术,不要太卖弄你的机灵,尽量把灵感给摁住。手段和手法呈现得越少越好,包括我们在后期的编辑、设计和印制过程中,基本上也秉承了这个理念。

何  婷:还原了它最本质的一面,这套书更多的意义在以后,让大家看到现在的青衣是什么样子?

张立宪:我们做这本书,本身确实是一种冒险,投资很大,也不可能挣很多钱,成为超级畅销书。这不可能,也没有这种奢望。我们唯一希望的就是“以时间换空间”,这个书今年能卖,明年还能卖。如果从经济效益的角度来考虑,我想它就相当于是为我以后的养老存了一份钱,等我退休的时候,可能这本书一年还能卖掉一二十套,能够让我就跟领养老金一样吧。

何  婷:我们也相信它以后肯定是一个非常畅销的书。

张立宪:我希望如此。就像刚才所说的,我们一天可能同时能产生几亿张照片,但是这几亿张照片分配上是有问题的,大家都用来记录什么了。有另外一些领域根本没有被记录。

何  婷:是空白的。

张立宪:对,我们希望我们这套书能够在别人不怎么做的一些领域好好的把它做好。

何  婷:你在决定了今天的专题拍摄之后,肯定是要和火丁接触的,是需要她全力配合的。我看过一些资料,那次发布会也去了,台下的火丁就是那种素面朝天,也不喜欢宣传。让我想起她也不喜欢拍照,我不知道你第一次跟她沟通的时候有没有很忐忑?

张立宪:此前我主要是跟张火丁的哥哥张火千接触,火千已经和火丁说了这是怎么回事,并且我们的接触时间很长,去很多地方拍照,包括在探讨这种拍摄方案中,我相信火千老师已经看到了我们是怎么做事情的,确实是想认认真真把这个事情做好,并且不偷懒,也不想省钱。基本上都是想把这个事情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到最好。我和张火丁第一次见面是在国家京剧院大楼里的动员会上的见面。

何  婷:你是一个六、七年的火迷,你当时啥感觉?

张立宪:我其实还好,这把岁数了,也不可能像很年轻的戏迷一样去见了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因为那样就不可能展开工作了。我觉得我还是很冷静的,包括我们后来在拍摄过程当中,我们对张火丁的态度和摄影师对张火丁的态度。张火丁是水瓶座,我生活中有好几个水瓶座的朋友,他们都是属于慢热型的,外冷内热,不爱说话,对你也爱搭不理的,但是他们是值得信任的,是值得把一件事情托付给他们的那种人。张火丁说话很少,当时那么热的天,其他人都是穿着大裤衩、大背心,她的行头就跟裹着一床被子一样,非常厚,非常辛苦,并且是来一遍再来一遍,很多场次我们要拍五六遍。

何  婷:好像她也没有劳务费。

张立宪:我们整个拍摄过程,其他的人都是按照标准付的劳务费,但是只有张火丁一人分文未取。

何  婷:这是让很多人很难想象的。

张立宪:其实我现在想,这可能是最合适的一种态度。因为我想不出张火丁跟我们要多少钱合适。要少了,不符合艺术的价值,要多了,可能整个拍摄就没法儿完成了,我认为她这种态度非常关键,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做到这一点。当然了,还有很多演员恨不得倒贴钱让别人给自己出书。我认为张火丁在这方面是非常清醒的,她非常清楚这件事情对她意味着什么,对京剧意味着什么。一般来说,一个京剧演员化妆三个小时,演出两个小时,这五个小时,然后就卸妆了。并且她演出完了一般要歇好几个月才做下一次演出。但张火丁连续五天化妆三个小时之后要拍五六个小时,时间最长的大概有七八个小时。最后卸妆的时候头上都被勒出血了。

何  婷:这也是让你非常感动的地方。

张立宪:我们当时都不知道这件事。我们的摄影师说,火丁再来一遍吧,她就走一遍。其实走圆场很累的。当时也不觉得这个有多难得,后来才听说连续五天下来她确实是很难受。再到后来,我们才知道,因为大角儿总得有点脾气,她要突然说,对不起,我演不了,我很累了,没法儿演了。她真的要是撂在那儿的时候,整个的拍摄进程没法儿再往下做了,因为国家京剧院的其他演员、职员,在我们拍完当天晚上就坐火车去东北演出去了,如果张火丁稍微耽误半天或者是耽误一天,我们再往回租这个剧场,再拉这个人过来,就不知道到什么时间了。

何  婷:自始至终她在拍摄过程当中也没有说这一点。

张立宪:我们都没有说。她这种人属于那种话不多,但是值得把事情托付给她的人。现在很多人话说得很漂亮,但是做起事情来不是很踏实。张火丁还是一个很靠谱的人。

何  婷:正是因为火丁她的这种朴素,还有性格里面的内敛和克制,她在舞台上才有举重若轻,游刃有余的感觉。

张立宪:其实我觉得张火丁是一个很分裂的人,为什么呢?她在生活中是很闷,并且很笨,多少有点笨的那种人。

何  婷:好像她哥哥火千也说她是这样的人。

张立宪:她绝对不是那种一见你很热乎的人,她既不能言善辩,也不能把一些事情说得很透彻,但是她在舞台上完全是一种很光彩照人的感觉。并且她这种光彩照人不是靠的洒狗血,不是到处抛媚眼。你在舞台上确实能够感觉到她的那种爆发力,那种激情。她在生活中可能不是这样,所以我觉得有的演员是把自己活在了舞台上,生活中确实就变得很空,很无所谓。可能有这种演员,他们是真正属于舞台的。因为我和张火丁之间没有这么深入的探讨,并且我觉得张火丁也不一定能说出什么来,但是她就是那么活的,就是那么做的。对我们来说,就把这个方式记录下来,相当于一次长达四五年的很愉快的合作,这个合作到现在还在延续。我们这个书出来之后,上个月张火丁在上海的演出,我们依然有摄影师跟着过去拍。

何  婷:还是会继续下去?

张立宪:只要有可能,我们就继续拍,因为总会有价值的。我觉得现在我们很多人做事情时,钱的因素考虑得太多了,但事实上钱对于时间来说是微不足道的,比如说这出戏,她在上海的这两场演出,假如说我们心疼钱,心疼经费,没有去拍,那你还怎么再往回找呢?你花多少钱都找不回来了。我觉得我们大家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当然你不可能说所有的事情都做得非常潇洒,根本不考虑经济的因素,但是真的不能说是每一件事你都要先用投资回报率计算一遍,然后觉得做这个事情值还是不值,做那个事情能挣多少钱,能亏多少钱,我觉得这样的话,做人就太没有意思了。

何  婷:所以很多人说老六是特别有理想主义的知识分子。

张立宪:我也要考虑生活,也要考虑生存,不能所有的事情都那么超脱,至少做这个事情的时候我还好吧。没有因为钱的因素束缚了自己的手脚,虽然我也不是一个有钱人。

何  婷:我看你在博客里写,这本书的出版过程就是一个跳票的过程,从春天到夏天,从夏天到秋天。

张立宪:我当然也希望越快越好。因为有了投资之后,你当然越快有回报或者是资金上能够有一个周转最好。还有一个因素,我当时非常兴奋的在《读库》的某一期里向大家透露了这个消息,包括我们在北京儿艺里拍照,透露之后很多读者整天在催问,后来经常有人问,五月份能出吗?我说出不了。他们又说,到七月份还出不了,这就太说不过去了。最后我们到八月份还没出。

何  婷:你这样跳票越多,跟随和关注的人就越多。

张立宪:其实喜欢京剧的人,他内心的那种节奏感或者是那种审美感,已经不会那么着急,整天那么急躁的一定要很迫切的做什么事了。我现在非常庆幸这个事情我们做得很慢。假如说当时我们没有沉住气就出了,当然现在这套书也有很多遗憾,但当时如果将就出的话,遗憾会更多。

何  婷:有哪些遗憾?

张立宪:包括一些很关键的场次,我们觉得拍得不是很到位,后来我们又补拍、跟拍,包括上海、天津、北京的几次演出我们又接着去拍,就是想让这个遗憾尽量少一些。我经常喝酒之后就失去记忆,但是失去记忆之后,和朋友聊天会产生一些灵感,我就会把我的灵感记在我手机的短信上,这样的话,第二天恢复记忆了以后还能看到。我记得当时也是为这本书探讨。有的人就说,中国人最大的劣根性就是什么事都讲究“慢慢来”,他认为这是不对的,就应该尽快把这件事情做起来。我觉得他说的也没有问题。但是对有些事情来说,“快”并不一定是好办法,或者说是最好的办法。所以当时我就说,有些事情你一点儿都不用在“快”面前感到自卑,慢点也挺好的。当时喝多了,我就把这句话记在我的手机上:你一点儿也不用在“快”面前感到自卑。

我现在想这真是很对的,包括这套书最后付印的时候,都已经进印厂了,晒版都晒完了,因为这套书是用更先进的一种CTP印刷技术,直接晒版,不出菲林了,这个技术和以前的技术相对有一些不一样的地方。我们也仔细分析了用这个技术印出来的很多印刷品,都感觉这个墨色有点过浓,因为不像原来出菲林中间还要过滤掉一道或者是减掉几道信息。

我们自己以为做得很大胆了,但是事实上到付印的时候,印了几版,感觉还不是很满意,总是觉得不爽。终于有一天我和美编、图片编辑,包括印厂的负责人和印刷机台的领班碰头,最后大家认为,如果这个东西想印好必须要从头再来,把全书所有的图片再调一遍。当时这个决定太难下了,因为……

何  婷:已经到印厂了。

张立宪:已经印到那一步了,并且所有的版都晒出来了,我们下这个决心是在一个餐馆吃饭,吃完饭后,或者回去接着印,或者是重新返工。这个返工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各种损失,钱上的和时间上的。我当时想,它最大的损失是可能会错过一个很好的销售期,因为这套书我们估计很多人会买来作为年货送给自己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如果说它元旦前后就出来,大家知道这套书之后买下过年的时候拎着就回家了。还有,毕竟我们不是就做张火丁这一本书,我们后头还有《读库》要付印,这样的话,整个的工期都要往后推。

当你知道有一个更好的方案而不去做,你会有要出人命的感觉。虽然想了那么多弊端,但是最后还是让我们的图片编辑重头又调了一遍,大概耽误了二十天。

何  婷:这个看似缓慢绵长的过程,其实就是一个精益求精的过程,在这样一个过程里面我们也有非常多的珍贵的图片可以和网友们分享一下,有请我们的导播,我们有非常珍贵的图片,在我们看到的精美图片后面他们是怎样拍摄的呢?我们来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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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立宪:这是济南的工人文化宫,用这张照片试机。这是张火丁的戏迷把准备上台献得花都摆好了,可以记录剧院里的一种状态。这是2005年拍的,离现在已经有五年了。

何  婷:我们来看一下还有没有其他的珍贵的照片。有请我们导播。


张立宪:这张照片是当我们正式决定启动这个项目的时候,请贺延光老师去演出现场拍了一次,这是在2008年元宵节张火丁在梅兰芳大剧院演出的《春闺梦》。贺延光老师是一个摄影大师,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对舞台摄影有没有感觉,但是这张照片一出,我觉得这本书可以做了。这张照片也是我们整个《青衣张火丁》的第一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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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  婷:这一张呢?


张立宪:这个也是那场演出谢幕时的照片,这张照片作为我们《青衣张火丁》的最后一张照片,也是贺延光老师拍的。

何  婷:看一下下一张。

张立宪:这是我们战前动员会。右手是张火千,这边是我们的摄影师,我们的撰稿老师,还有现场导演任凤坡任老。大家在会上取得共识,然后开始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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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  婷:下一张。

张立宪:这个就能感觉到大兵团作战的感觉。就是把上百箱的东西拉到剧场,舞美、灯光、道具、服装,因为它是七八出戏,不是就拍一出戏,得进行非常科学的谋划才能把这些东西都装下。包括当天晚上要拉走一批再拉来一批,需要有很复杂的运算能力才能安排好。

何  婷:我们看一下下一张。

张立宪:这是在布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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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  婷:再下一张。


张立宪:其实一次拍照或者是一次演出,台上光彩照人的是张火丁,但是她背后的演出团队,张火丁这个演出团队跟她在一起大概有十年之久了,这是幕后的这种工作人员,是非常值得尊敬的。

何  婷:我们也可以看到那个天有多热。

张立宪:这是张火丁专用的装行头的箱子。

何  婷:这是火丁的,每一个角儿都有自己的箱子来放这些东西的。

张立宪:但是这只是张火丁的一个箱子,当时我们这种服装一共拉了有几十箱,并且非常讨厌的是,搬家公司借着奥运之名来涨价。原来拉一车是三百块钱,但他们都收五百块钱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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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  婷:下一张。

张立宪:左手边这是金立水老师,老先生六七十岁了,他自己一丝不苟的来打扫这个地毯。当年他跟过程砚秋先生,叫程砚秋和梅兰芳都是“程院长”和“梅院长”。金立水先生真的是德高望重,但是还任劳任怨的担任火丁剧组的剧务。

何  婷:接下来一张。


张立宪:大家可以看到我们拍照就是这样的,张火丁在上面演,五六个摄影师各自选各自的角度在底下拍,里面有现场导演,有舞美,有灯光,现场没有观众,不用担心影响观众,摄影师可以自由的选择自己拍照的角度。这是拍照的间隙。这个给张火丁打扇子的是任凤坡老师,当时在舞台灯光烤着非常热,她的行头非常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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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  婷:这一张挺有纪念意义的。很多摄影师选择自己的角度。

再看下一张。

 

张立宪:这张照片这是某一天晚上的深夜十二点,当时是我们的道具舞美置景老师,他们想把一些箱子拉走,再把一些箱子拉进来,安排第二天的舞台置景,当张火丁能够休息的时候这些人还在工作,当这些人在舞台下面坐着喝着可乐欣赏的时候,张火丁正在舞台上面挥汗如雨的演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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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  婷:下一张。

张立宪:这是《春闺梦》的置景,他们赶快把这个道具收拾完了之后,连夜坐火车去大庆演出去了。

何  婷:下一张。


张立宪:这是我们的摄影师和张火丁的一个合影,这是2008年拍的,大家注意看站在张火丁左手的这个是贺延光老师。我们这次拍摄完了之后,2008年年底的时候贺延光老师脑溢血差点儿偏瘫,住院了,大年初五我去医院看贺老师,我说你的手还能摁得动快门吗?他一听都快哭了,他说当我清醒的时候第一个想的也是这个问题。后来贺老师恢复得挺好。我们后来拍的照片是贺老师康复之后拍的,非常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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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  婷:下一张。

张立宪:这是有演员,有职员,有摄影师在一起拍的。当时我们只注意做舞台上史料的积累了,没有注意我们本身这次活动工作的积累,没有拍下全家福,事实上那五天参与的人员有上百人,我们只拍了一张。前排的右二这个小女孩她拍完之后就回广州了,我们这个书出来的时候她的孩子也出生了,现在也是妈妈了。

何  婷:这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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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立宪:这一张是我们这个剧务——那个小女孩统计我们五天之内消耗的战备物资,可能最奇怪的就是最后一项三吨柴油,因为北京儿艺烧直燃机来制冷,我们要开空调的话得先买柴油,所以到那儿交的第一笔柴油就是先买了三吨柴油。

何  婷:其实还有很多的开销应该还没有列在这个单子里面吧。

张立宪:这种开销是物资开销,演员的劳务费和场租费都没有列到这里面。

何  婷:我想正是因为这么多的人才能让我们看到了这套非常精美的书。这本书你第一次拿到手上是什么感觉?

张立宪:因为在拿到成品书之前我已经在印厂盯了十多天,我们每一版都要确认颜色没有问题了,细节能呈现出来了,然后我们再开机印刷。此前试机什么的这些工作做了很多,当这本书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有点疲劳了。再加上从六万张照片选出一千张照片的工作持续了差不多一年多。从一个比较客观的角度来说,我觉得这本书打个八十分应该还是可以的,并且它应该就是我想要的那个样子。所以还是比较满意的,并且这套书后来拿给张火丁、张火千他们看,他们也非常满意。再送给京剧界的老前辈,大家基本上都认为还好。

我是特别害怕戏迷这个群体,因为我不是那种很专业很狂热的戏迷。戏迷之间的那种党同伐异、挑剔指责其实很多。好在,我觉得喜欢张火丁的戏迷他们有一种共同的气质,他们没有其他那么多作为粉丝的很偏激的那种想法和那种行为。

但是我还是很忐忑,因为他们是最懂戏的人,我非常担心这套书,他们看了是摇摇头,咂咂嘴勉强接受下来的态度,我觉得这样的话,我会出一身汗。上个月张火丁在上海演出的时候我也去上海看演出,见到了一些戏迷,他们基本上都买了这套书,他们的反响还好吧,对这套书还是比较认可的。

何  婷:所以你忐忑的心也放下了。这套书我觉得装帧是非常考究的,是这样吗?这个蓝色让我想起张火丁那个蓝旗袍,里面那个水红色有点像《锁麟囊》里面穿的那个戏服。

张立宪:我们也没有做得有多豪华,是比较合适。做到最后花钱已经麻木了,因为花钱太多了。张火丁只要补拍一次,哪怕舞台上没有别的演员,单是服装、化妆、剧场工作人员基本上就得十个人,我们的五六个摄影师再参加的话,就是十五六个人来拍一场戏。就这个费用基本上就是几千块钱的费用,有的时候稍微再多一点什么,就是上万块钱的费用。后来花钱已经很麻木了。

这个时候已经想不到为用纸印工省点儿钱了,并且这个钱真的不重要。时间太宝贵了,我们用了五年的时间,在一个演员最美好最顶峰的状态做了记录,这五年你再往回找都找不回来了,我觉得太值了。

何  婷:这里面的每出戏都出了三个部分“本事”、“外白”、“说戏”,这三个部分文字是非常重要的。

张立宪:我个人觉得还好。傅谨老师很负责的完成了撰稿工作。后来我又拉了几个人,做了一些打补丁的工作,对一些戏做了一些考据。整本书的创作团队大概有几十人,当然火丁的戏迷基本上有很多人都买了,但是事实上戏迷的力量没有大到足以支撑这本书能够回收成本。因为戏迷的群体只是一部分,更多的还是对于文化、对京剧艺术感兴趣的,可能他此前没有看过戏,或者是对戏是一知半解的,包括像你这样的没有看过张火丁的戏。这个书就要做得也能让他们看懂,对他有一定的启迪和普及作用。既有启蒙和普及作用,又不能让戏迷挑出什么毛病来,确实是很难。我希望我们这个能做到。

我这次去上海也见到很多火丁的戏迷,我觉得他们是那种——我不知道是不是同类的人才能走到一起——因为程派本身就是很克制,很沉静的一种气质。因为看了戏很High,又喝酒,大声的叫嚷,但是我觉得他们本质上确实是很沉静的一些人。在喧嚣的世道里面很安静,并且能够把心沉下来的一些人。他们对这套书还算是基本认可。作为一个编辑,看到自己的产品,自己做出来的书得到他们的认可,确实是感觉很荣耀。

那天和他们喝了几杯酒,我觉得很值,真是很值,这本书出来了,用那两杯酒为这本书划上一个句号确实很值。

何  婷:我相信看了今天的访谈,很多网友特别想买这套书,能不能跟我们大家说一下怎么得到这套书。

张立宪:现在是搜时代。用google搜一下嘛,用不了google就用别的。这套书书店里也不愿意卖,因为定价很高,卖得会很慢,损耗也很大,本身这本书也不是超级畅销书。所以就在我们自己的《读库》网上卖,大家一搜就行了,包括我们腾讯也有链接,在《读库》网就能买到。

我们现在有几千本的存货,在库房里静静的等着,等着大家把它们取走,来唤醒他们对京剧,对美的激情。

何  婷:好的,再次感谢六哥,谢谢!我相信大家看了今天的访谈应该对我们的京剧艺术,对青衣艺术有一个崭新的重新的认识。张火丁的“火丁”两个字组起来就是一个“灯”字,我们非常感激在这样的京剧表演里面有这样一盏明灯,当然也要感谢把这盏明灯带给大家的老六和非常有名的摄影师们,今天的访谈就是这样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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