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去年六个多月,航程一万一千海里的东半球航行,王滨和他的队友们彻底迷上了航海

寻找陆地

来源:2006年8月号增刊  |  作者:《环球企业家》  |  阅读:

我必须再回到海上去,到那孤寂的海天之间,因为潮水奔腾的那种强烈的野性的呼唤,委实教人无法抗拒!——哥伦布

没有喷火的三头巨龙,没有浑身长满红毛的野人,也没有山洞中的奇珍异宝,在新浪高级副总裁王滨去年的航海旅程中,遇到的是滔天巨浪、台风夹击和补给不足的困窘,对于几个完全没有远洋航海经验的人来说,将一艘完全不适合探险航行的双体帆船从法国开回深圳,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然而就像辛巴达一样,在历时六个多月、航程一万一千海里的东半球航行中,王滨和他的队友们最终赢过了大海。踏上陆地几个月后,这些不安分的水手们又踏上了第二次征程。本期,我们编辑整理了王滨两次环球航海的私人日记,其中讲述了他如何直面死亡、打败恐怖,从一个新手成长为真正的船长的故事。
 
 
错误的上半场
 
我活到四十岁终于有了一次实现梦想的机会,那就是驾船环游世界—或许这是每个人心里都有的梦想。只不过,这种对冒险和浪漫的渴望让我们忽视了一个基本事实:我们没有太多驾驶知识,没有在大海中生存过几十天,甚至在航行开始前,我们甚至不知道“骑士号”是一艘只适合近海航行的帆船。
 
然而,正是那场错误季节错误开始的航行让我成为了一个真正的水手,尽管其间我们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肃反 :2.21
 
 2005年2月21日-4月22日(法国-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 )
 
启航的头两天非常难受,基本80%的时间都是呆在床上,连喝白开水都会吐,吃两个苹果吐出了三个。大西洋的狂风巨浪并不是吹的,汹涌澎湃。第一天还好,虽然风大,但浪不大。到了第二天,突然遇到八级以上的狂风,几米高的白头浪把船顶得左右上下地摇晃。开始一直呆呆地坐在船上,不敢吃东西,只喝点可乐。
 
我们的船长是个香港人,叫劳伦斯,曾经参加过香港环岛赛。法国的 2月本非由西向东航行的最好季节,那个季节大西洋的风向和洋流都不适合东行。从西西里岛到马尔他再到希腊,两个月的时间我们才磨磨蹭蹭地走了两千海里,这要什么时候才能开回深圳呢?
 
这期间,我们只是在作近海航行,这也是“骑士号”唯一擅长的地方。我们从法国拉罗谢尔港出发,途径西班牙拉科鲁尼亚、维哥巴雅鲁港口,然后进入了葡萄牙,停靠在卡斯凯什—一直是在近海区走走停停。劳伦斯来决定这艘船的一切,我们只是忙着听从,熟悉船上的各种仪器,阿东无聊之时还手绘起航海图来。只不过,这一切与我们当初想象的纵横四海相差甚远。劳伦斯一直在打退堂鼓,他对于这次航行的想象和我们渐行渐远。
 
从西西里出来以后,下一站是希腊,可让我们没想到的是,劳伦斯说什么也不肯往前走了,因为红海这个季节气候多变,而且容易遭遇海盗。这让我们一下子完全不知所措。劳伦斯甚至建议我们,这并非是一场应该继续下去的探险,不如在到埃及的时候,将船装上飞机运回中国,然后我们也一起打道回府。这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继续航行还是就此停住?在西西里岛的巴勒莫,我们找了家酒店的餐厅,随便点了些东西,然后坐下来商量下一步怎么办。印度洋到五月中旬后就会进入台风季节,基本上每周都有新的台风形成和发展,那时候就不适合于帆船航海了。只有两个方案可选,第一把船停在亚丁湾口的吉布堤,等到9月份台风季节过后继续航行,第二方案是在埃及用货轮把船运到新加坡再走。走了两个月,停下来只会是弱者的选择,即使什么都不在正确的状态,我们最终仍然选择自己来掌握这次航行。
 
第一步就是从解决错误的领头人开始,老路、阿东及我们全体水手最后做出的决定就是:劳伦斯必须下船。美丽的西西里岛,就这样成了我们的“遵义”。将自己的安危紧紧握在手中的时候,我们这一帮四十左右的人又一次在心中涌起了一阵“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久违感觉。
 
 
与死神擦肩而过:4.22
 
2005年4月22日-5月21日(马耳他—希腊-埃及-吉布提岛)
 
劳伦斯走后,我们开始七手八脚地将船往海中央开,在现代科技的配合下,导航、天气、水文等资讯相当发达,只要按照严格的操作守则航海。应该是没有风险的。不然这么多有钱人玩海,他们不怕死吗?。
 
快到希腊的时候,一路顺风顺水,我们都很高兴,结果还有一天半的时候,我们才发现船里的淡水已经用尽。好在船上还有20瓶用来做饭的矿泉水,蔬菜也早已吃光,就靠着各种各样的半成品罐头撑到了希腊。我们只好靠那20瓶水硬撑着到了希腊。
 
这真是让人后怕的一段,上岸后我们才知道,一般来说,船上淡水的保持量应该是到航程用水量再加半箱—这半箱水是为了应付突如其来的风暴和灾难时的。可是那时的我们真的是盲目乐观!
 
2005年 5月13 日傍晚,我看见橙红色的夕阳突然间变成了惨白色,海天之间风沙弥漫,使得大海和天空的界限也分不太清楚,只觉得一片晦暗。我们帆船近处的海水已经变成了令人压抑的暗红色。轰隆作响的巨浪卷着沙子打到帆船上来,很快帆船船体就变成了淡黄色,甲板缝隙里面片刻被沙粒填满,大有漫进船舱之势。我们开始在风暴中摸索着使“骑士号”减速。天!这就是海上的沙尘暴么?
 
最可怕的是在晚上,帆被高达 8米的巨浪扯破,我们的“骑士号”失去了方向,只是海上漫无目的地漂。我们有的人控制着船上各种仪器,老路和我聚在一起商量停靠对策。风暴在耳边呼啸似乎已经让我们麻木,闷热的天气仍然让人窒息。
 
我们整整在风暴中折腾了十个小时。无数次帆船差点被大浪掀翻。当风沙终于过后,剩下的只是酷热难当的天气,我们开始修整着船上被风暴打乱的各种部件。在那个夜幕中,船员们没谁提未来,反而是聊些异常轻松的话题。有的人还聊起了自己的第一次恋爱,生命当中经历过的难忘的事,气氛在漆黑的夜里多多少少显得有些伤感。那是我第一次觉得不该来,也是自己第一次从心底里承认,这是一次错误的航行。
 
风暴过去后,我们的帆破了,如果补不好,就不知道要在海上漂多少天。即便是迅速把帆修好后,找到最近的岛屿,也不知道具体要多少天才能靠岸。此时我们已经意识到节约淡水的重要性,水箱中还剩下600升淡水,然而我们不知道还要继续在海上漂流多少天。那三天晚上我最常做的梦就是洗沙尘桑那浴。
 
为了节约淡水,那几天我甚至发明了“一杯洗漱法”:用一小杯淡水,洗脸刷牙全搞定。洗澡是就地取材,跳进海中游个痛快。船上已经没了新鲜食品,每人每天一颗维生素补充营养,剩下的就是吃鱼。我们几乎尝遍了各种鱼的做法:鱼头汤、生鱼片、炒鱼籽......在 5月 20日我们到达非洲吉布提岛的时候,第一件事情就是好好地吃一顿,炒花生也成了最好的美味。
 
 
回家:6.9
 
2005年6月9日—8月21日(马尔代夫-孟加拉湾-马六甲-南海-深圳)
 
然而让我自己也觉得不可理解的是,当红海的风暴过去,我们成功地在这次风暴中存活了下来的时候,我全然忘了那天晚上后悔的心情,只剩下继续征服的兴奋。我开始明白我国外那位酷爱登山的朋友的心态。他每次登上 6000米以上时,缺氧、昏迷或者根本睡不着的时候都会发誓放弃这个爱好,永远不动登山的念头。可是每次回来之后,心里只想着还有哪座山没有爬过。
 
我把这称为好了伤疤忘了疼。当结束那些磨难,心中留下的只是海上那种最原始的自然状态下的自由。我们自己开船、自己升帆,自己在茫茫大海里照顾自己的性命。当帆被风暴撕成两半掉在海里时,我们所有人齐心协力把它捞起来,自己缝。
 
这段日子里,最让我紧张的是在南中国海域从两个台风之间擦身而过的那次。刚离开菲律宾时候,我们收到的天气预报是台风刚过,如果能顺着台风尾快速到达深圳就最好了,于是我们全速前进。可是疾驰5个小时之后,我们突然收到来自台湾的海事传真,另一个台风即将尾随而至。
 
突然下降的气压证实了这一点。此时如果回去菲律宾,需要3天时间,在我们身后的海平面处,一团巨大的黑云积压着向我们靠近。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前往最近的海南岛。几乎所有人都集中在船尾。我们把帆张到最大,拉开了加速的小引擎,我掌着舵的手甚至有些发抖,我们的帆船时速已经到了 11节。当“骑士号”终于赢过台风,先其一步到岸的时候,我甚至不敢相信我们的好运。
 
8月21日,我们终于回家了。
[---分页标志符---]
再踏征程
 
去年的 181天将我从一个业余选手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水手,我早就开始企盼着下半场的航行
 
5 月25 日, 10个人,拖着 18个大箱子,和伙伴“全球通新浪号”(以下简称新浪号)一起告别了明星云集的戛那和它那令人眼花缭乱的电影节。我们环球航行真正的下半场始于帕尔玛。此前沿着法国、西班牙海岸线的帆船之旅更像度假,而不像真正的海上生涯。
 
预计半年的西半球之行被我们看作是一段旅程的继续,一次重回海洋的机会。去年“纵横四海”长达半年的东半球远航仍然历历在目。去年,我们凭着堂吉诃德式的勇气来实现自己的航海梦想,而完成了前半段航行。此时此刻,堂吉诃德的雕像就在眼前西班牙皇宫对面的广场上,和他的创造者塞万提斯的雕像矗立在一起。我们相信,他会守护着我们远航。
 
巴塞罗那短暂停留之后,我们来到了启航地帕尔马。在这里,我们即将完善帆船的装配工程,以及最初的资源补给。
 
 
地中海仪器失灵事件:6.9
 
2006年6月9日-- 2006年6月11日(直布罗陀海峡)
 
6月9日 ,真正意义上的启航终于到来,帕尔马天气晴朗,我们此行的目标是穿越直布罗陀海峡,到达卡萨布兰卡停靠,不出意外6天可到达,可是意外偏偏就发生了,大海给了我们一个难忘的见面礼。从帕尔马海湾刚刚来到海中央,一波一波的大浪掀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引起我们的注意。去年经历过红海一役的我们还浪漫地以为这是大海特有的欢迎仪式。只有多年行走此段航线的水手卢克觉得有些反常。
 
船在颠簸中破浪前行。不一会我们已经相继开始晕眩,轮流倒下休息。10号凌晨五点,值班的阿东惊叫一声,将我们全部惊醒:帆船像个装备齐全却迷失了方向的武士,不停地在原地打转,此时船上的导航仪、卫星定位、自动舵、电子海图等仪器全部失灵。风浪在黎明来临之前大得惊人,船身以让人心悸的角度持续倾斜。
 
霎那间我们明白,去年在红海滔天巨浪中搏斗十小时的噩梦终于重现。6米的海浪足足有两层楼那么高,带着腥味的海风向我们袭来。对于甲板离海平面只有区区1米的“新浪号”来说,无异是穿过海浪跌撞前行。
 
我们分成两组,一组在风暴中稳定船身,一组在最短时间内寻找原因,解决问题。阿东、小张、李进只凭着触觉和经验,在咸湿的浊浪中爬上桅杆,降下所有的帆,稳定了船身,此时风速已达9级。
 
在风浪中搏斗了三个小时,我们仍然无法查明故障原因,被迫作出自救计划,决定寻找最近的海岛停靠。水手卢克在快速搜寻随船携带的地图后,作出决定,停靠最近的IBIZA(依彼莎)岛。在接下来的七个小时里,我们只得用自带的指南针导航,此时已经筋疲力尽的我们轮番手动掌舵,齐心协力在风浪中前行。
 
我无法解释为什么大家在体力透支之后仍然拥有如此多的力量。意志完全控制住已经不属于自己的身体,赶紧寻找修理厂进行检修,故障终于查明:当晚风浪太大,海浪打进尾舱,而我们又没有将海水及时清理出去,海水浸坏了电路板造成机器短路,也最终酿成了此次险情。主力船员阿东在赶着收帆的时候被帆绳狠狠打在胳膊上,一道约半厘米深八厘米长的伤口赫然怵目。东经1度7 分,北纬38度12分,海神的见面礼足以让我们铭记。但凡世界上的壮举都是伴随着探险与幸运的。
 
与孤独同行:6.15
 
2006年6月15日- 2006年7月9日(摩洛哥-西班牙-塞内加尔)
 
6月15日,我们穿过了直布罗陀海峡,接下来就是让人满怀希冀的卡萨布兰卡。苦难似乎已经过去。一路上大海出奇的平静,以至于帆船平均时速达到了9 节(约18 公里/ 小时)。
 
这是海龟产卵的季节。我们对会见到海龟一点也不意外,然而老实说,一米多长的海龟群齐集擦身而过的场面还是让人觉得兴奋不已。更何况水手们之间都流传着这样的说法,海上遇海龟,定将会有喜事临门。可是我们没想到接下来的是另一个从未遇到的挑战:孤独。6月28日离开加那利群岛,我们的帆船穿越北回归线,顺风向赤道前行。在我们的计划中,九、十月份帆船将到达澳大利亚和新西兰,正值当地冬季。我们变成了自然的主动经历者,代价是必须忍受行者的孤独。
 
船渐行渐远,我们开始变得无比渴望交流,以前讨厌废话的工作狂们变成了爱唠叨爱聊天的水手。船上对讲机变成了最可爱的东西,通过它,我们可以和附近海域的船只交流。最爱听到的就是对讲机里传来中国人声音:“附近有中国船只吗?”我们这些普通又孤单的水手会赶紧拿起对讲机,激动地讲个没完。
 
漫长的旅程中,对讲机联结着我们和我们的同胞,有时候干脆开起了空中航海课堂,我们这些学生从中获益匪浅。有一次深圳远洋公司的货轮,从德国满载货物航行出来,已经驶入了大西洋海域,和我们距离很远,远在我们的视线之外。深远船员有着丰富的远洋航行经验,他们把多年来行走大西洋的经验给我们教了个遍。穿越回归线、赤道和巴拿马运河的注意事项一直被我们牢记于心。
 
这个情景让人想起去年我们穿越苏伊士运河时,与一条中国远洋公司的货轮擦肩而过,在对讲机中我们互道了祝福。在驶出好远、通信中断好久后,中远船长的声音再次在对讲机中响起,原来船长想起刚才忘了叮嘱我们:在我们将到达的红海的某个海域,时常会有海盗船出没,要我们一定要多加小心!
 
当沿岸旖旎的北非风情一夜之间变成一望无垠的撒哈拉沙漠时,我们知道,我们已经穿越北回归线,正式进入热带。这个晚上我们一直沿着海岸线行使,海风吹起满天的沙砾,整个天空灰蒙蒙的,船内的家具和衣服再也不像此前湿漉漉的,家具和衣服上的水汽突然间消失了踪影。我们就要达到最后的补给站—达喀尔。
 
 这个著名的地方因一年一度的巴黎-达喀尔汽车拉力赛而闻名于世。 7 月9日,我们再次启航,但不同以往的是,我们将穿越欧美大陆间的海洋,不再有任何补给站和停靠点。
 
从那天起,我们视线中再也没有出现任何陆地、船只甚至飞鸟的痕迹。海上几乎没有风,海面异常宁静。耳边只有海水拍打船身的那点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和船行帆动那不规则的“哗哗”声。这两天我脑海中不由自主地窜出“海阔天空”这四个字。我想,只有真正在大海上征服过、飘泊过的人才算真正经历过这种意境—那种融合着孤独和宽广的洒脱胸怀,放下过去,平静地无惧不可知的未来。
Tags:  生活 航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