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追寻世界时尚都市的同时,一些人却在挽留城市老建筑中的旧日时光

懒寻旧梦

来源:环球企业家  |  作者:沈莹  |  阅读:

2007年底,一部由德国人施克里拍摄的纪录片《黄修志—个收藏老房子的人》(《Mr.Wongs World》)在欧洲各大影院上映,80分钟的影像细致地记录下神秘华商黄修志购买、收藏、重金修缮上海老宅的真实故事,在世界文化保护业界引发了一连串的惊叹符。

当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世界遗产基金会这样的国外文化遗产保护机构正在为中国安徽、山西的一些残破的百年木结构老宅奔走疾呼筹集保护修缮资金的时候,一批国内文化投资者已经悄然将注意力聚集到了繁华的上海。

永嘉路上的法式小洋楼,新华路上的“外国弄堂”,绍兴路上的花园别墅……人们常说,“一千年看北京,一百年看上海”,虽然这些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老上海滩上留存下来的房子至今仅有几十年的历史,似乎还称不上严格意义上的“文物”,可是,这些融合了东西方文化特征和民族色彩的老洋房,以及房子里的每一件内饰,却是上海近代史的剪影,见证了那个一去不复返的“十里洋场”时代的绰约风姿。

而在上海这个百多年前还是渔村的地方,人们对城市的历史习惯选择性的记忆。对殖民时期的某种想象满足了现代都市有时需要的惆怅情调,构成了历史和现实对接的心理基础。

而黄修志,仅仅是这股海派老宅复兴热潮中的一员。近七八年以来,这些文化投资者们不仅仅在上海购置老房子,并且以海派的保护态度将这些老房子进行保护性改造,加以合理的商业利用。

“福1088

在上海,地方政府每年都会拨出一定资金对选定的建筑进行修缮和保护,比如张爱玲的故居常德公寓,匈牙利设计师邬达克设计的沐恩堂……可是除了这些被市政府指定的“优秀建筑”,还有更多的老房子藏匿在大街小巷之中,静静地散发着上海味道,等待伯乐们的青睐。

在上海,几乎每一幢老房子里面都曾有过一段繁华神秘的海上旧梦,镇宁路375号,就是这样一个所在。

傅亚芬,是这幢别墅目前的女主人,说起别墅的历史,她淡淡一笑:“这是我们家老爷子曾经的产业。”而她口中的“老爷子”就是当年在上海滩赫赫有名的方旭东,大军阀张作霖的财政部长,一度经营过铁路、地产等实业,后来出资买下了这幢别墅。

1920年代,镇宁路一带曾经是老上海的富人区,现在这条街道其时是一片花园,花园四周是一片联排别墅,方家别墅就是其中之一。

解放后,这幢三层楼的别墅被分给了“七十二家房客”,作为方家长孙媳,傅亚芬和丈夫、儿子在别墅中“留守”,一家人住在二楼的一间房子内,每次看到其他房客对房间进行再装修时,哪怕在墙上敲上一颗钉子,她都觉得心疼,“蛮好的老房子,不能这么乱来。”傅亚芬心底渐渐起了一个念头,要把这幢别墅重新收回来。“倒不是为了恢复先人的荣耀,只是自己喜欢,想好好保护起来。”

10多年前,傅亚芬开始与别墅内的住家一户一户谈判收回房子,过程漫长而艰辛,直到2000年,傅亚芬才算彻底完成这场“谈判接力跑”,不仅收回了自家别墅,还把隔壁相邻的两幢别墅李鸿章小儿子的宅园,以及上海知名民族企业阜新面粉厂老板孙家的房子一并买了下来。

三幢别墅,使用面积约1200平方米。如果租借出去,每个月的月租至少也有20多万元,傅亚芬的儿子想过将房子抵押出去,可傅亚芬另有打算:“自己家的房子只有自己懂得怎么去修缮。”傅亚芬决定对老宅进行保护性的修缮,将三幢别墅之间打通后开餐厅,一家做上海私房菜的高档餐厅会所,餐厅名字叫做“福1088”。

为了恢复别墅初建时的内部结构,她让在国外学过设计的儿子去上海档案馆,调出镇宁路连排别墅的设计图纸,“是一个外国设计师设计的,设计师的姓名落款已经有点儿模糊了。当时的设计图纸只是一张平面的手绘草图,好像是用彩色铅笔在牛皮纸上勾勒出来的。”凭借原始设计图纸和老人的回忆,傅亚芬将后期人为搭建的墙面一一拆除,恢复别墅旧貌。

维修和保护老建筑比造一幢新房子还要难,花费也更大,整个修缮过程耗时1年多,因为这是一幢受当时国际建筑界流行的西班牙风格影响的别墅,为了重新复原西班牙元素,傅亚芬特意重做了水泥拉毛的外墙,至于Art Deco风格的门窗,现在已经没有工厂可以生产新的了,傅亚芬就四处寻觅老式黑漆铸铁框小方格玻璃窗,买来安装在此。

甚至连欧式碎花墙纸、柚木木条地板、雕花柚木护墙板、水磨石壁炉,傅亚芬都费尽心思,从上海拆迁的旧房子、古董店一一觅得来,安装在自己的别墅内。“一定要这些旧的老上海Art Deco风格的东西,否则不搭的。”为了将一盏老上海风情的五角吊灯安放在合适的房间位置,她要反复安装调试几十次。

如果算上这些四处寻觅来的家具、内饰,在这套别墅的装修上的花费高达2000多万。但是傅亚芬认为这还是合算的,“保护性的修缮能让老房子升值,而胡乱的装修只能破坏老房子的结构加速它的死亡”。

相对于巨额的修缮费用,傅亚芬餐厅的价位并不特别高,“我始终觉得,好的东西要发挥它应有的价值,如果只是空关着,或者自己住,那就太浪费了”。

傅亚芬甚至还邀请之前老别墅内的住户们重归故里,在“福1088”内进行了一次大聚餐,很多旧邻里都惊讶地感叹道:“住了几十年的老楼,现在完全认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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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救记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福1088”相当幸运,它的主人能够顺利地收回世家别墅,并且有能力加以保护和利用。而有些老房子却难免颠沛流离的命运,就像颜料大王吴同文的故居,邬达克的封笔之作—被誉为远东第一豪宅的铜仁路333号的绿屋,如今已是酒吧和迪厅。

即使是吴同文的外孙媳妇,海派作家程乃珊也只能借《蓝屋》这本小说宣泄自己欲保护世家老楼的力不从心,却无法收回对绿屋的所有权,也无法擦去绿屋围墙上“快速办证”之类的牛皮癣广告,更无法亲手修复老房斑驳的墙面以及年久失修的楼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无力地老去。

不是每一幢海派老屋都能遇到自己命中的“贵人”,也不是每一幢老房子都能在现实中被留存下来,因此,除了傅亚芬这样的保护者,还有一些老上海建筑的“抢救者”,赶在老宅消失前将宅内的一砖一瓦“抢救”出来。

纪录片《黄修志》一个镜头曾震撼了不少欧洲人:黄修志连夜赶到上海的延中绿地,在推土机将一切夷为平地前,把杜月笙老宅内所有门板、石柱、牌匾全部买下,只留下水泥石柱。

除了黄修志,还有其他人也用这种办法留下老建筑最后一抹身影。上海曲阳公园内烟雨江南茶坊的老板王润琪就专门租下一间大仓库,里面屯积了各种各样的“旧货”—旧床、旧茶几、旧四脚凳,甚至还有旧的地板砖,全都是用这种办法“抢救”回来的。

“抢救”并不是简单把这些东西保存下来,而是要把它们内涵的文化意韵传递出去。王润琪希望自己收集的这些旧货能够利用起来,“放在家里自己天天把玩也没什么意思”,所以每收集一件旧货,王润琪就会送到古董店进行修缮。比如四脚凳,以前的工艺很精湛,都是榫卯相扣,古董店的师傅就会将木头全部卸开,对榫卯进行适度的修缮后再重新拼装起来。

王润琪将这些修缮过的旧货用于自己的烟雨江南茶坊中,有些作摆设,有些会给客人用,比如两张四脚凳拼在一块儿就成了茶几。“来茶坊的客人素质还比较高,但也时常会有耗损。”前几天一位客人就把床边一面镜子蹬碎了,“虽然这面镜子已经有了‘老年斑’,但打碎了就再也配不到一模一样的了”。

在上海正急不可待地想跻身国际时尚都市时,傅亚芬和王润琪们却在尽量挽留上海过去的时光,“说不上原因,就是自己喜欢,也没想过保值还是升值,看到旧房子要灰飞烟灭了,总希望能留下些什么。”王润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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