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危机并没有阻挡宽客们涌入华尔街的热情,但最后他们要么进监狱,要么赢得一座加勒比私人岛屿
智胜华尔街
毕竟,他与物理打交道的时间将近二十年,他在哥伦比亚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又在牛津大学和科罗拉多大学攻读过博士后。他致力于统一自然的力量以及创立复杂的、爱因斯坦式的“万有理论”,他与很多诺贝尔奖获得者和杰出科学家关系密切。理财又怎么能与这些相比呢?
但他没有感到失望。相反,他喜欢上了金融领域中的股票期权交易。
“期权理论在某种意义上很深刻。它很精炼,也包含了物理学特质。”德曼坐在哥大的办公室中,他的解释略带伤感。现在,他是一位
德曼历经17年的商海生涯,逐渐成为高盛公司的常务董事。他是首批转战华尔街的高能实验物理学家之一。
近年来,很多物理学家和其他领域的科学家纷纷涌入华尔街。测量上几个百分点的细微差异在以前可能意味着获得诺贝尔奖或无尽的嘲讽,现在则意味着进监狱或赢得一座加勒比私人岛屿。
他们被称为“宽客(Quants)”,因为他们从事定量金融分析。他们相信数学的精确性是分析最复杂的人类活动的基础,因此曾经用于分析弦理论或神经系统的数学技巧被用来赚钱了。
国内外持续的经济崩溃似乎并未减弱人们涌向华尔街的热情。去年秋季,麻省理工大学一间宽敞的教室里挤满了参加当晚名为“既然你想成为宽客……”研讨会的学生。
有些宽客分析股票市场;还有些宽客创建大量模型,分析根本无法测量的风险和秘密交易的利润;又或者,经营他们自己的对冲基金,从海量的数据中筛选对他们有利的微弱差异。
还有一些宽客则进行学术研究,运用复杂性理论或人工智能更好地理解人们在市场上的行为。去年12月,刊登物理学家论文的物理学专业网站Xiv.org增设了金融学论文章节。这一章节中的论文——如《劳动生产率的超级统计》和《随机波动模型》——越来越多。
宽客在现代资本主义中是一个耀眼的职务。他们赚了不少钱,但又比不上贸易商,而贸易商又嘲笑他们,视他们为野人。直到最近,他们依然不愿与高盛这类贸易商成为合作伙伴。在某种程度上,他们被指责应该对这次经济危机负责——“我要说的就是,警惕这些会算术的野人。”沃伦·巴菲特(Warren Buffett)去年秋天在美国著名节目“查理·罗斯秀”中这样说道。甚至,宽客们也认为自己所从事的工作并非科学。
德曼在他的《宽客人生》这本书中写道:“在物理学中,可能有一天会出现‘万有理论’;在金融和社会科学领域,如果有一项广泛适用于任何事物的理论,你们就是幸运的。”
当一位宽客被要求将现在的工作与物理学进行比较时,她要求匿名回答,因为她的公司并未允许她同记者谈话。她将市场称作无法控制的“野兽”,接着补充道,“这不像修一座桥那样简单。如果你在一半以上的时间是正确的,你将赢得这场游戏。”据她估计,大约有1000名物理学家在华尔街工作,物理学已经成为他们过去的话题。“他们将自己的灵魂出售给魔鬼,”她说,“我认识的宽客中很少有人是因为喜欢金融而从事这一行的。”
货币的物理学
物理学家们开始从学术界撤离转向华尔街谋求发展是在20世纪70年代,当时美国在后人造卫星时代对这门学科的支持已经停滞,高校教师队伍被60年代的毕业生填满,很多人找不到工作。随后,冷战结束,国会取消了将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粒子加速器的超导超大型加速器(Superconducting Super Collider,简称SSC);1993年,就业形势变得更加严峻。
他们是在金融改革中期投身华尔街的。此外,日益加重的通货膨胀使金融变得更加复杂、更具风险性。因此,市场急切需要精通数学的专家来分析每一笔投资,哪怕仅是简单的债券。
“债券有价格和付款流——涉及到大量数字。”德曼说。他的第一份工作是编写用于分析债券期权价格的电脑程序。当他第一次展示成果时,电脑突然死机了,但老板依然对他的图形用户界面非常感兴趣,这种程序在当时的华尔街还是一个新鲜事物。
然而,这场革命中最伟大、最典范的成就是股票期权的诞生。上世纪70年代,高盛公司的费希尔·布莱克(Fischer Black)、斯坦福大学的米隆·肖尔斯(Myron Scholes),以及哈佛大学的罗伯特·默顿(Robert Merton)共同指出了如何定价以及如何用似乎能够保障利润的方式对冲这些期权。这就是日后被宽客们奉为黄金标准的“布莱克-肖尔斯模型”。
德曼解释说,在过去,如果你认为一只股票将要上涨,这将是一笔很好的期权交易。但用布莱克-肖尔斯模型分析的话,这只股票的走势并不重要。假设股票的价格每天随机波动,模型会为你提供一种通过买入和卖出正股和它的债券而获胜的对策。
“如果你是一个交易台”,德曼解释道,“你不用去管它会上涨还是下跌,你总有获胜的诀窍。”
布莱克-肖尔斯模型类似于物理学家用于表述热扩散和其他自然的随机过程的微分方程。只是,向四周随机运动的不是分子和原子,而是正股的价格。
德曼博士继续解释,股票期权的价格可以理解为市场对其波动性及未来股票价格的预测。
但这个问题的复杂程度不止如此。例如,市场并非如此高效——价格并不总是朝着适当的水平调整,人们也不是绝对理性。德曼说,事实上,“适当水平”这种说法本身就有些虚构。因此,价格不会按照布朗运动的模式波动。相反,“市场可能缓慢漂移,也可能一泻而下。你要面对缓慢的上涨和剧烈的下跌”。
其中一个后果即所谓的“波动率微笑”,它将导致在市场下滑时受益的期权比在市场上升时受益的期权成本更高。
另一后果是,当你特别需要一个金融模型时,例如在1987年的黑色星期一,道琼斯指数下跌20%时,金融模型都失效了。投资者企图利用借到的钱加强自身的杠杆作用,这无疑使他们更加依赖这些简单的模型。在这种情况下,一次错误的赌注可能会毁掉一只对冲基金。默顿博士和肖尔斯博士在1997年凭借股票期权模式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仅一年之后,高杠杆的对冲基金长期资本管理公司(LTCM),尽管其董事局成员包括这两名诺奖获得者,依然难逃倒闭的厄运,银行的救助资金达到36.5亿美元。
随后,美林证券备忘录指出,金融模型“可能会提供没有依据的安全感;因此不应过分依赖这些模型”。
这个教训显然没有被吸取。
尊重“白痴”
鉴于世界的现状,你可能会问:宽客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以纳斯达克前主席、微软首席财务官麦克·布朗(Mike Brown)为首的华尔街人士和学术界人士将宽客与发明原子弹的科学家相比照,认为他们有责任向全世界说明它的危险性,并于去年秋天在网站Edge.org上刊登了一篇关于现代金融的批评性分析,借此呼吁科学家们重振美国经济。
安大略省滑铁卢圆周物理研究所的李·斯莫林(Lee Smolin )是这篇分析文章的作者之一,他说,“当我听说这件事时,最令我吃惊的是有关衍生产品和其他复杂金融工具可以降低风险的这一论断的理论基础是多么脆弱。他们被应用时,实际上只带来了不稳定因素。”
但把这种新的理念写入经济学文献并非易事,很多宽客都有这样的抱怨。物理学家、圣塔菲研究所教授、Prediction Company的创立者兼前任首席科学家多伊恩·法默(J.Doyne Farmer)说,他在阅读金融学文献时,对其落后程度感到震惊,就像是中世纪关于火的理论。“他们在谈论燃素,而非正确的概念。”法默说。
其中最直言不讳的批评来自纳西姆·尼古拉斯·塔莱卜(Nassim Nicholas Taleb),他曾是一名交易员,现在是纽约大学教授。他在去年冬季的世界经济论坛上受到隆重接待。塔莱卜曾在黑色星期一交易货币并赚得一大笔财富,在他的畅销书《黑天鹅》(兰登书屋,2007)中,他写道,金融和历史被不可预测的重大稀有事件主宰。
“每个交易员都会告诉你所有的风险管理师都是骗子。”他说,在布莱克-肖尔斯模型诞生前,期权被交易员用来打通关系。“我们从来不尊重这些白痴。”
塔莱卜尤其反对现代经济学中的一个论点:价格波动遵循着通常用于描述人们的智商和身高的钟形曲线的假设。根据以德国数学家弗里德里希·高斯(Friedrich Gauss)的名字命名的高斯统计,这种曲线有平均值和标准偏差,很少考虑极大或极小的偏差。
但IBM公司的本诺特·曼德布络特(Benoit Mandelbrot)提出的分形统计似乎能够更好地描述自然系统和金融市场。这种统计方法认为:在同一数值范围中,规则具有一致性。例如二八法则,20%的人完成80%的工作,或拥有80%的财富。同样的规则在这幸运的20%的人群中都适用。因此,具有逆转影响的局外因素(如比尔·盖茨的财富或黑色星期一)出现的几率实际上远远大于宽客们模型的预测。这让人们觉得宽客是没用的,甚至是危险的。
“我认为,物理学家应该回到物理系,不要再插手华尔街的事情。”他说。
不久前在波士顿召开的风险管理师会议上,他请大家站出来同他辩论,但会场一片沉默。回想起那个时刻,塔莱
德曼博士常说,简单的是模型,而非世界。他坚持认为,只要你不把这些模型与科学相混淆,他们将有益于我们的思考。但他的这种方法被塔莱
德曼却说:“谁会在同上帝下棋时用这些模型呢?”
一些人对于这些模型的态度是否太过认真了?“聪明的人不会这样做。”他说。
宽客们认为,他们不应该为交易员的行为承担责任。他们说,他们是指出现代经济学缺陷的先锋。
“我认为宽客们没有错,”经营着曼哈顿对冲基金Natron Group的数学家埃瑞克·韦恩斯坦(Eric Weinstein)说,“我们的确试图警告过人们,这次的危机是由商业决策导致的,而不是那些来自名牌大学、对波动性或相关性还不甚了解,却又站在了风口浪尖上的人们制造了这场麻烦。”
伊利诺斯大学物理学教授、投资软件销售公司NumeriX的创始人奈杰儿·葛德菲尔德(Nigel Goldenfeld)将这场金融危机比作挑战者号航天飞机爆炸,称这是管理和沟通失败的结果。
华尔街囚犯
鉴于他们的行为,宽客们承认,尽管他们心存疑虑,但他们依然为老板更加疯狂的计划予以了掩护,并允许交易员用伪科学手段开展业务、铤而走险。
伊利诺斯大学的葛德菲尔德教授说,有一次他将自己的一些学术文章放在公司的网站上,其中一部分文章是抨击金融模型的。销售人员劝他删除这些抨击性文章,因为“这对公司影响不好,人们会把我们的公司与否定金融模型的Jeremiahs相提并论”。
葛德菲尔德教授删掉了这些文章。他解释说,商业不同于科学;在商业中,顾客永远是对的。
简言之,宽客是这个体系的一部分。“他们获得报酬,这种浮士德式交易人人照做。”前交易员、澳大利亚金融顾问萨蒂亚吉特·达斯(Satyajit Das)说。他喜欢将宽客比喻为“华尔街囚犯”。
“我们利用模型的目的是什么?”达斯这样问道。“为赚钱。”他回答,“这与科学无关。”
麻省理工大学金融工
他说,问题不在于华尔街的物理学家太多了,恰恰是因为数量不足。他告诉公司新员工,一个刚刚成为宽客的毕业生可能一年能赚到7.5万美元至25万美元,也可能因为业绩不好被炒鱿鱼。他说,一位投资银行家曾告诉他:华尔街需要的不是博士,而是PSD——贫困、聪明、对财富充满渴望的人。
最后,他用麻省理工大学里经常听到的一句玩笑结束了他的演讲。这玩笑听起来似乎很贴切:“十年之后,你如何称呼一个白痴?——老板。”